像是之前提起的,镇雄台也好,听天亭也罢,包括天下朝奉楼的建造,他都知道,并且还曾数次进言,不该这般大兴土木。当时那位陛下的神色就有些古怪,回应也是相当的含糊其辞,不过吕清地没有注意这件事,如今想想,倘若李雍所言非虚,那当时的陛下,可能就以为他只是为了争取一个坦荡正大的面子形象,才会在明知自己学生想要大兴土木的同时,跑来说出那些不该劳民伤财之言。
再者便是朝堂上的文武对峙,在很多事情上,往往意见不合,并且很早之前就已经形成了常态,对于这件事,吕清地一直以来都是觉得没毛病的,毕竟很多事情就是需要有过一番争执之后,才能最终得出一个更加尽善尽美的答案。
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文武对峙这件事的背后,又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深意。
但如今再说这些,为时已晚。
而且吕清地也很清楚李雍的为人,虽然战场上诡计迭出,但也是兵不厌诈,其实这人还算正派,尤其大庆早已亡国多年,他两人也自从当年一战共归于尽之后,到现在都已因为争斗不休,各自只剩一缕残魄,就实在没有欺瞒诓骗的必要。
吕清地忽然有些伤感。
倘若这些后生小辈,再晚一些进入这座他在临死之前以言出法随的手段,建造而成的大墓,无需太久,不必百年,只需短短十年左右,他与李雍,就会因为刀劈厝石般的相争不下,最终沦落到一起魂飞魄散的地步,而当年那些朝堂真相,自然也就无法得知。
高大老人变得垂头丧气,原本挺得笔直的腰杆,也跟着弯曲下来,神情灰败,眼神黯淡,连同身形也随之变得幻明幻灭,也似随时都有可能就此消散。
卫洺压了压云麓剑柄,轻声与身边的云泽说道:
“吕清地的精气神散了。”
云泽微微点头,却对此事并非特别在意,目光看向那颗武胆一旁的李雍。
后者依然虎目威严,虽然身形虚幻,但在一缕残魄的方面而言,已经算得上是极为凝实,没有半点儿即将飘散的迹象,并且寄宿了这一缕残魄的武胆,也依然通体火热,将那铁链烫得格外明亮。
对于这枚武胆,云泽想法颇多,毕竟也是可遇不可求之物,倘若能够拿来留给鹿鸣筑命桥,不仅不会弱于柳瀅,甚至仅就筑命桥所用天材地宝的品秩而言,还会高于柳瀅那棵柳心棉。
不过有些事情虽然已经搞清楚了,但还有些事没搞清楚。
欧阳婉忽然开口问道:
“敢问两位前辈,这座大墓究竟由何而来,为何会在魁星踢斗局的踢斗之处,吕前辈的尸骨,又为何不在此间?”
李雍回头看向这个大胆提问的晚辈,咧嘴嗤笑。
“女娃娃问题还挺多,这些可不是你该操心的。”
那身形已经幻明幻灭的吕清地,微微抬头,苦笑道:
“她是文曲转世,当然比起你我二人所留之物,更在意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东西。也罢,反正即将魂飞魄散,便与你说说,又何妨。”
一边说着,吕清地身形便落了下来,貌似脚踏实地,然后盘腿而坐,深深吸了一口气,再徐徐吐出,略作沉默之后,他便忽然抬手,将垂至胸前的白须掀到一旁,露出已经腐朽干枯的脖颈,另一只手顺便扯了扯领口,露出同样已经腐朽干枯的胸膛。
他抬头看向面露惊愕之色的欧阳婉。
“看清楚了?”
后者怔了怔,抿住唇瓣,轻轻点头。
吕清地叹了口气,将胡须放下,一副行将就木之貌,缓缓言道:
“这座大幕,是老夫临死之前,以言出法随的手段造就而成。老夫知道,你真正想问的,其实是为何会有这座大墓,毕竟我与李将军,是沙场相逢,同归于尽,既是战死沙场,就不该会有我二人合葬之墓。”